王澈:深圳散步
王澈
5月30日下午,由榕江世业集团创立的云美术馆,在深惠交界的大型社区牧云溪谷开馆。
这个全新设立的美术馆,位于牧云溪谷社区中心的顶层。美术馆的空间被一条环绕的步道所包裹,进入美术馆,需要在外部的窄道上绕行,进入美术馆内部,则是由暗至亮,让人豁然开朗,一个折线型的空间,显得干净和利落。在艺术家沈少民的建议下,美术馆的地面还特意保留了建筑内部原有的坡度,一改美术馆常见的方正和平整的空间形态,让这个美术馆呈现出一定的折角和锐度。
牧云溪谷是一个山谷环绕、位于云山之间的大型社区,社区版图跨越深圳和惠州,是珠三角典型的“溢出城市型”的社区。云美术馆的“云”,呼应了牧云溪谷社区的自然环境,美术馆的定位也响应了人与自然的共生关系,期望以艺术介入社区,激发社区活力和自豪感,塑造一种自然和艺术相生相息的社区公共生活。
榕江实业副总经理、云美术馆首任馆长郝媛媛称,云美术馆的成立,并非追赶艺术地产的潮流,而是出于一个大型社区运营和发展的自觉和责任,她希望这个城市边界的社区,能够拥有媲美市中心的艺术设施和社区活力。
云美术馆的开馆展由工作和生活于北京的策展人王澈策划。王澈是一名常年奔走于山野之间的策展人,在云美术馆的开馆展中,他提出“散步”概念,期望用身体去感知自然,并在自然的“陌生之地”反思我们所习以为常的生活。
以下是我们的对话,依照惯例,发表前经过受访人的审校。
散步与构建
ARTDBL:在深惠交界之地提出“散步”这个行动,有何指向?
王澈:深惠交界处的云美术馆处于次城区的位置,“散步”在此提出,我认为更从容,匹配度更高,并且云美术馆处在一个社区之中,使“散步”更有意象的空间。
多年的在地行走项目,让我对于“局部”的意识变得强烈,对于地域连接的有效性更为看重。所以在实现这个展览的时候首先会从美术馆的地理、人文、社会环境出发进行相应的表达,其中深圳作为本次展览一个广义上的背景,在高速进程和极度科技的城市语境下谈“散步”和“自然”,本身构成一种碰撞和反思;社区作为本次展览的具体背景,从自然这个古老的家园到乡村家园再到社区家园的发展,以“散步”这种日常行为切入,期待观众能在这种轻松的状态中思考与心理构建。
ARTDBL:谈谈这个社区,你对这个社区的认知是怎样的?希望这个展览和这个社区之间建立起怎样的关联度?
王澈:这个社区是“城市+自然”的生活形态,本身具有文化和自然的基础形态,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理想的生活不是大城市的生活,生活中更需要有一点乡土味。当我们感到迷失的时候,我们就会需要有一种最低限度的“在家”的感觉,家园是文化建成的场所,但也需要自然作为基础,这才会给我们一种属于周围这块土地的感觉。
对于这个社区我觉得这是未来精神家园的形成地,而美术馆的建立将深化这个结果。我的展览具体针对了自然这一方面,邀请的十三位艺术家共同塑造了一个艺术性的自然之地,这个自然之地提醒我们必须珍视产生我们的自然系统,把自然作为生命之源加以面对,同时也是表达艺术家在万千自然事物中发现的工具价值和精神价值。
肯定自然的价值,并不会让我们重新返回兽性的水平,相反,这会进一步提升我们的精神世界,能帮助我们成为更高贵的存在。将自然容纳到社区中来,也是要在保证自然本身完整性的前提下,而并非以人本主义的方式将其容纳进来。所以我希望居民能够将散步延伸到美术馆的自然中来,在艺术的自然中散步,轻松面对和整体感知。
外围漫步空间(上)和内部折线空间(下)©️云美术馆
ARTDBL:谈谈这次的展览空间,这是一个好用的空间吗?针对如何来使用这个空间,你想了些什么办法?
王澈:云美术馆的空间很有特点,同时也在呈现上具有挑战性,这个空间布展不能靠常规的经验来进行布置,可以说这是一个对作品有要求的空间,它自身有叙述节奏,所以我需要和空间“相处”、“雕琢”、“理解”、“平衡”,我非常喜欢这个空间的迂回、曲折、起伏,非常适合我的这个展览主题,所以在使用过程中最重要的环节就是理解整个空间的过程。
结实和生动
ARTDBL:你的策展工作不断针对于自然展开,你也经常往返于城市和自然之间,你所行动的“自然”,是一种怎样的自然?
王澈:我所行动中的“自然”代表着:多元之地、开阔之地、平衡之地、创造之地、自由之地、野性之地、直觉之地、感性之地、肉身之地、抗争之地、流动之地、偏离之地、意外之地、生动之地、温暖之地、家园之地等等。她是一个复杂的综合体,相对于城市,自然是能让我们遭遇陌生者的地方,理解人并非万物的尺度,多样化的生命关联比单由人类创造的世界更为丰富。
当在不同自然地中持续开展项目的时候,对于价值的判断和理解也会从自我、近缘走向陌生者的价值,我们通常借助想象、科技、伦理来穿越与陌生者的界限,这种价值与体验相联系,往往也是最具“野性”的价值。比如沙漠中的“时间”和“空间”系统会呈现统一而绵延的形态,它会修正我们身上的临时感和破碎感;江河流域行走会理解生命繁衍的真实感和进程性,包括在河流源头的开阔心理,提醒我们警惕置身于支流末端;对戈壁的反复介入会消除身体与自然的陌生感,同时塑造出过往与当下的时间性;草原的行走和个人项目让我们理解到人与自然相处的方式和感知出的形态,以及完整家园空间应该体现出的血脉、语言、仪式、历史以及人与土地的紧密关系等;对于新疆的行走,在自然、历史、人文、现实中展开,复杂交织,扑面而来,构建一种对于自己眼前实用范围外事物加以密切、全面关注的过程,也体现在行走本身中捕猎的快感上;东南的行走则在自然、信仰、宗祠、烟火中展开,自然形态造就的人类文化结果,体现的更加松弛和繁杂;在山脉中的散步,漫长而持续,强调反复的价值和抽离的必要,连续性的形式生长出“定居”的心理。
ARTDBL:我们经常将自然置入城市之外来讨论,就像城市和乡村一样,城市和田野也是分开来论述,在你看来,通过你的策展,希望建立城市和自然之间怎样的一种连接关系?
王澈:人类从自然中走出来很大原因是因为不能像其他动物一样体面的生活在自然中,但是人类文明发展到现在,实际是可以和自然进行平等对话,这种对话我认为不是简单的去利用自然,而是重新建立我们和自然割裂已久的情感、体验、感知等能力。
从策展的角度来讲,艺术既需要城市思维也需要城市以外的滋养,往往强壮的心灵、结实的情感、生动的面貌都不是在同质化、流行化的语境中产生的。所以,我的项目在城市外的空间(不绝对都是在纯粹的自然地)中展开,其实仅仅只是离开了城市去创作,这个过程恰恰是站在城市基本话语的背面,比如不把物质性结果作为唯一的结果,把项目的周期拉长,反复连续并且叠加地开展项目,放大过程的价值,提高讨论和写作、对话的比例等,这些都是从艺术的角度在构建城市和自然之间的关系。
康靖现场创作《膈11#》,510×280×30cm, 树枝、木板、木龙骨、纸粘土、麻、腻子、漆, 2021 ; 《后天》,510×110×73cm,竹子、水泥、沙子、轻体砖,2021,云美术馆展览现场©️云美术馆
艺术家需要自然,自然不一定需要艺术家
ARTDBL:这次展览你似乎试图呈现当代艺术现场中的自然地貌,你对艺术家的选择可以说呈现了其中“一个区域的风貌”,可以谈谈这个“选择”是如何生成的?
王澈:群展的策划一般都是总结与梳理,这里包含了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我将介入自然、文化自然、延续自然作为框架来邀请艺术家,其中在文化自然这个环节中“自然”也包含了家园的意味。这个框架是我近几年来观察到的一个艺术创作的“自然”结果,所邀请的艺术家都是长期在这个角度的实践者。其中“介入自然”表达了艺术家介入的自然是为艺术的自然,它的实质是通过对自然的介入来扩大艺术思考的领域,创造出那种历时性的体验空间,以此自由生成视觉或取消空间对其存在的有限性限定。也是一种身体的自然,通过选择地点,创作关乎一种快乐和美感作品,呈现一种自由的呐喊。
“文化自然”是艺术家在人类活动影响而塑造出来的景观基础上,再广泛运用诸如文学、人类学、社会学、考古学、地质学等学科知识,注重将人类在特定自然地带所留下的生活态度、仪式、价值和情感等心理痕迹作为景观的重要部分来发掘。
“延续自然”则是艺术家通过身体的亲自参与来建立与自然相延续的意愿,正是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人与自然合一的体验。在此过程中景观不在是对象,而是情境,情境围绕人的活动而变得生动有致。这种体验建立起来的自然新风景,不仅在于对某个地点情境的再营造,而且肯定了以人的审美为本体的艺术价值。
另一方面,我很注重将艺术家和他们的作品放在一起来理解和观看,这些艺术家也都是我长期关注、陪伴、一起行走讨论过的人,很多作品我都有参与过,或是在我的项目中生成,这种长期的关联是展览“选择”的结果,所以展览的结果背后有一个漫长归纳和理解的“过程”。
黄嘉彦《库布齐-隐系列》,2017,单频录像、彩色无声,39″ ©️云美术馆
ARTDBL:艺术家需要自然,你觉得自然需要艺术家吗?艺术家在当中“可为”和“不可为”的界限,又是什么?
王澈:站在一个艺术圈策展人立场,我觉得艺术家需要自然,自然不一定需要艺术家。自然靠人类来表达,自古以来人类流露出了不同的自然观,这和“自然”本身的关系基本不大。这些年我在不同自然地中开展项目,整体心理上不是敬畏,而是理解。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感到在自然面前应该谦卑,但在另外一种意义上,又感觉到自己得到了提升。
城市以外的自然也好,荒野也好,把我们拉得很近,让我们既体验到自己内在的本性,也体验到超越自己的自然,这就形成一个特别的感受,尽管自然呈现了不以人类为中心的形态,但是只要有思考能力的人就能感受到这些价值和形而上的意义,也能最丰富、最深刻体验到自然,所以我们往往在自然中探寻,结果发现我们是在探寻自己。从这个视角来判断艺术家在自然中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主要还得看有没有体验的过程,这个过程往往会成为一种行动标准,如果没有过程的介入基本也算是没有介入过。
出走作为一种放弃和实验
ARTDBL:之前听你说,你对于艺术系统当中的策展厌倦和厌恶了,奔向山河之间后,你如何反观,如何实现对自我的治愈?
王澈:厌倦的原因就是精英化、圈层化、概念化、文本化,大家的工作很雷同,不好玩,就想走一条“野路子”。出走一方面是“放弃”,另外一方面是“实验”,出走也不是一种暂时的动作,对我来说是一个绵延的背景,在此过程中反观是长期的,修正自我的判断和方法也是不间断的,我最怕别人理解我是一种逃离,或是一种对抗,或是充满矫情的忧伤。
我实际需要的只是站在一个不同的时间系统、空间系统、文化系统、地域系统、身体系统上看一看自己有多局限。
ARTDBL:基于自然的认识所展开的策展工作,你希望为自然的书写提供怎样的增量价值?
王澈:这是一个误解,我的工作应该是基于策展工作所展开对于自然的认知,在此过程中自然成为我的项目的大背景,我确实对自然也在不停的学习和体会。要谈任何自然价值,我们都必须对自然有一种切身的感受,也就是说要在我们个人的经历中充分地拥有这些价值。
在以往的项目中无论是创作、写作、谈论都加入了一些个人在自然中体验的色彩,在对于自然价值判断时,其实是在进行一种认知,这个认知和判断结合了外部(自然)的一些性质,比如戈壁的美学价值、峡谷的情感价值、沙漠的空间价值。包括我在写作、评论项目里的艺术家时,往往将行走的经历作为线索,所遭遇的情境作为思考和表达的节点,这个过程中所形成的文字形态往往是以自然作为背景进行的叙述。当然,在自然中的很多物质也不承载任何价值,甚至是负价值。总之,对于自然价值的表达均衡在每个项目的过程和结果中,大多数是增益的价值。
ARTDBL:你希望你的工作是回到自然,还是回到艺术?
王澈:在自然中展开项目,一定程度上如同策划展览前去拜访艺术家工作室,这是一个了解艺术家、了解作品的过程,另外也是建立自己策展脉络的过程。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我选择了行走、自然作为方法和实施地。
当然,由于项目属性的原因,对于自然的表达也是糅杂在其中的。我对于自然的研究谈不上深入,我所理解和认知的自然,是从艺术角度展开的,也可以说是从人的感知体验过程中介入的,从这样的角度讲,我的工作最终的落脚点,还是“艺术上的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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